电影《长安【ān】三万里》折【shé】射的唐代社会【huì】流【liú】动【dòng】——科举制：打破阶【jiē】层【céng】固化的重要制度设计

最近电影《长安三万里》火了，引【yǐn】起【qǐ】广【guǎng】泛关注和【hé】讨论，讨论热点之一【yī】就是如何打破【pò】社会阶层固化。中【zhōng】国古代社会【huì】，打破阶层固化的重要制度【dù】设【shè】计【jì】是科【kē】举【jǔ】制。

门阀贵族的变相世袭特权是被科举制打破的

始【shǐ】行于隋唐的科举制度，是一种既有别于【yú】察举制、又不同【tóng】于九品中【zhōng】正制的政【zhèng】府官员考试【shì】制度，察举【jǔ】制之【zhī】弊在于举荐权为二千石官员控制，容易【yì】发生【shēng】权力【lì】寻租；九品中正制之弊在于中正官为门【mén】阀【fá】士族把持，沦为士【shì】族垄断上品官爵的工具。科举制【zhì】则革除了【le】这两大弊病【bìng】，不需要长官举荐，也【yě】不用中正官【guān】品【pǐn】评，士子可以投牒自荐、自由报考，考试【shì】资格的审查也不限制【zhì】庶民出身的人【rén】，最后是去【qù】是留【liú】，由客观的考试成绩决定。

唐代的科【kē】举【jǔ】考【kǎo】试分为“解【jiě】试”与“省试【shì】”两级，解【jiě】试由州郡政府【fǔ】主持，当地【dì】士子自【zì】由【yóu】报考，凡考试获【huò】通过的士子，便可取得一个“解额”，然后【hòu】凭解状参加中【zhōng】央政府举行的【de】省试，省试若及【jí】第，即具备了授官的资质。宋承【chéng】唐制，但【dàn】增加了【le】殿【diàn】试的环节【jiē】，宋【sòng】仁宗朝之后，殿试一般不黜落，只排定名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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科举制【zhì】度【dù】下，门阀【fá】士族的变相【xiàng】世袭官爵之特【tè】权【quán】被削【xuē】弱了，门【mén】第在【zài】科【kē】举考试中的作用也被削弱了。因此，我们不难理解，唐朝时期为何【hé】有【yǒu】一部分士族对科举考试持抵制态度，对进士出身的庶族官员【yuán】瞧不起【qǐ】。他们固执地认为，参【cān】加科举考试的士子多是【shì】趋时之【zhī】徒、浮华之辈。中【zhōng】唐【táng】时，出【chū】身【shēn】于陇西冠族的宰相李揆自恃门望，同僚向【xiàng】他推荐寒门出身的进【jìn】士元载，他竟轻蔑地说：“龙章凤姿【zī】之士【shì】不见用，獐头鼠目【mù】之子乃求官。”“牛李党争”中的李党领袖【xiù】李【lǐ】德裕【yù】也是士族【zú】出身，对科举考【kǎo】试也极不【bú】待【dài】见，以参加科场竞技为【wéi】耻，宁愿通过门荫【yīn】入【rù】仕。他跟皇帝说：“朝廷【tíng】显官，须是公卿【qīng】子弟。”为什么？因为【wéi】公卿【qīng】子弟从小接受行【háng】政技【jì】艺的训练、贵【guì】族礼仪的【de】培养，这是寒【hán】门进【jìn】士不可能具备的素质【zhì】。

但另一【yī】方面，科举【jǔ】却【què】得【dé】到越来【lái】越多的唐朝士子青睐【lài】。“春风得意马蹄【tí】疾，一日看尽长安【ān】花”。及第的士子何等【děng】风光！即使是那些以门【mén】荫入仕的士【shì】族子弟【dì】，也忍不住对进【jìn】士出【chū】身心生羡慕【mù】，富贵过人的薛元超自谓平生有【yǒu】三【sān】大恨，其中一恨就是【shì】“始不【bú】以进士擢第【dì】”，因为薛元超是通【tōng】过门荫【yīn】进入仕【shì】途的，在他心目中，士【shì】族门第带给他的【de】骄傲，已不如【rú】科举及第【dì】所带来的骄傲。总的来说，在门阀士族【zú】与【yǔ】科举【jǔ】出身士人的【de】长期博弈中，作为新兴【xìng】阶【jiē】层【céng】的科【kē】举出身士人是慢慢占了上风的。所以唐【táng】末五代【dài】的【de】人说：“缙绅虽位极【jí】人臣，不由进士者，终【zhōng】不为美。”

唐代选官制度最大的漏洞就隐藏在“行卷”与“公荐”的机制中

不过，唐代毕竟是科【kē】举初行的时【shí】期【qī】，制【zhì】度粗疏，存在不【bú】少漏洞，很容易作弊【bì】。最大【dà】的漏洞就隐藏在“行【háng】卷”与“公【gōng】荐”的机制中。

所谓行卷【juàn】，是指参与科举的士子在开考之前，先设法拜访高【gāo】官显贵，投【tóu】上自【zì】己的名帖与诗【shī】文习作，希望【wàng】能【néng】遇上欣赏自己才华的伯乐。韩愈在【zài】《送李愿归盘谷【gǔ】序【xù】》中说：“伺候于公卿之门【mén】，奔走于形【xíng】势之途，足将进而趑趄，口【kǒu】将言而【ér】嗫嚅。”这描述的便【biàn】是士子向【xiàng】公卿【qīng】行卷的屈【qū】辱经【jīng】过。

所谓公荐，是【shì】说哪【nǎ】位【wèi】公【gōng】卿如果看【kàn】中某个士子的行卷【juàn】，认为他特别有才华，他可以向【xiàng】主考官【guān】推荐这名士子。而【ér】行卷获得公卿推【tuī】荐的【de】士子，考【kǎo】试及第可能性极大【dà】。

在唐代，行卷与【yǔ】公荐都是合法的【de】。由于公【gōng】荐【jiàn】机制的合【hé】法【fǎ】存在【zài】，因此【cǐ】，尽管门第的因素在科举考试【shì】中【zhōng】发挥不【bú】了作【zuò】用，但那些社会名望很高或位至【zhì】公【gōng】卿的士族，却【què】可以【yǐ】借助公荐的机制【zhì】，影响【xiǎng】科举考试的录取结果，将自己的门生送上黄榜，比如出身于博陵崔氏的崔雍、出【chū】身于【yú】荥阳郑氏的郑【zhèng】颢，名盛一时【shí】，人称“崔郑世【shì】界”，他【tā】们【men】的推荐信【xìn】主考【kǎo】官们不敢不买账，应考的士子若【ruò】能游学于崔郑门下，登第便如探囊取物。

所以，当我们讨【tǎo】论唐朝的科举取士时，需要注意，尽【jìn】管科举制【zhì】下“取士【shì】不问家世”，但唐朝的士族、显贵还是可以通过公荐发挥影响力【lì】，从而在一【yī】定程度上破坏【huài】了科举考【kǎo】试的公平性。更何况【kuàng】，唐代科【kē】举录取的人数极【jí】为有限，每榜不【bú】过一【yī】二十人，门荫还是非常重要的【de】入仕【shì】渠道，经【jīng】门【mén】荫【yīn】入仕而官【guān】至公卿者【zhě】，比比皆是【shì】。唐代门【mén】荫虽不论门第、只【zhī】论官品，凡五品【pǐn】以上官员都可荫补【bǔ】子弟为官，但对位至公卿的士【shì】族【zú】来【lái】说【shuō】，门荫就是他们维持【chí】门第不【bú】坠的制度保【bǎo】障【zhàng】。

“行卷”“公荐”废除后，取士之制更加公平

宋【sòng】太宗【zōng】继【jì】位次年举行的科举考【kǎo】试，录【lù】取进士109人、诸科207人，另有191人考试未及格但“赐及第”，共取士500余人【rén】，是史无前例的一次科考“扩【kuò】招”。此后【hòu】，宋【sòng】代科举考【kǎo】试每榜录取的进士基本【běn】都维【wéi】持200人以上【shàng】，是唐朝【cháo】科举录用【yòng】人【rén】数的10倍及以上。科【kē】举考【kǎo】试成为【wéi】宋政府选拔官员的【de】最主要的途径。

当然宋朝【cháo】也有荫补制度，但荫补出【chū】身的【de】官员在任职【zhí】、升迁诸方【fāng】面都受到【dào】限制，包括不得任【rèn】台谏官、两制官、史官与【yǔ】经【jīng】筵官【guān】，等【děng】候【hòu】升【shēng】迁的时间要【yào】比进士出身的长，有机会【huì】擢升至【zhì】高层的荫【yīn】补官也很【hěn】少见，而且他们终身都【dōu】会被贴上“荫补官【guān】”的【de】标签【qiān】，受同僚鄙视。因此【cǐ】，宋朝有骨气、有才气的官宦子弟【dì】，都以荫补【bǔ】为耻，宁愿放弃荫补的机会，选择参加科举考试，跟唐朝李【lǐ】德裕的观念正【zhèng】好相反。

宋朝废除了公荐制，不允许【xǔ】朝臣向主考官【guān】写推荐【jiàn】信，行卷当然也【yě】随【suí】之失去了实质的意义；之后，宋政府又相继设【shè】立锁院【yuàn】制、封弥制【zhì】、誊录制、三【sān】级考校制、别头【tóu】试【shì】，尽最大可能堵住科举制度【dù】中存在的【de】各【gè】个漏洞。这些制【zhì】度的【de】推行，虽然不可能完全杜绝【jué】科举考试【shì】中的作弊行【háng】为，但无疑可以将人情【qíng】的影响减少至最低【dī】程度，使得宋代科举【jǔ】的考试【shì】程序更为【wéi】公平，欧【ōu】阳修【xiū】称【chēng】本【běn】朝“取【qǔ】士之制，比于前世，最号【hào】至【zhì】公”，并非溢【yì】美之词。

只有公正的【de】科【kē】举考试才【cái】能让【ràng】官宦子弟【dì】与平民子弟站在同【tóng】一【yī】条起跑线上，那些朝中无贵【guì】人、胸中【zhōng】有【yǒu】才学的寒门读【dú】书人才有更多的机会脱颖而出。事实也是如此【cǐ】，生活在【zài】宋朝【cháo】的寒门士子，显然要比唐朝【cháo】同侪拥有更大的机会【huì】——通过科【kē】举进入政府【fǔ】、从社会下【xià】层升至【zhì】社会上层【céng】。有【yǒu】研究者【zhě】指【zhǐ】出：“到【dào】了宋代，世家【jiā】大族【zú】已经无法再像唐代以前【qián】一样垄断仕【shì】途，仕宦之家【jiā】再也不容易世代【dài】保持仕宦的【de】身份，除非子【zǐ】孙能【néng】够【gòu】世代不断地【dì】在科举考试中表现【xiàn】优【yōu】异；而布衣入【rù】仕的途径则宽广了很多，他们只要在【zài】科【kē】举考试【shì】中表现才能，就有机【jī】会进入仕途，甚至擢升高官。也就是说，宋代统治阶层的流动性，要【yào】比唐代高了很多。”

我【wǒ】们认为，科举制下“取士不问家世【shì】”的伟【wěi】大意义，便是维持了政府的开【kāi】放性与【yǔ】社会的流【liú】动性，打破了两晋南北朝【cháo】以来【lái】的阶层【céng】固化【huà】，让寒门子弟有晋【jìn】升的制度化渠道。宋史学者黄宽【kuān】重先【xiān】生【shēng】说：“宋代是个竞争性强、开【kāi】放性高的社会。”而这，正是科举【jǔ】制【zhì】创造出来的【de】。（作者【zhě】为【wéi】文【wén】史【shǐ】学【xué】者 　吴钩【gōu】）